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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别策划

中国经济调整的两难困境

随着全球球经济继续在不确定中徘徊,全世界的眼光都聚焦到了中国身上,而中国人也对本国经济充满关切,既希望本国经济学家做出分析和预测,也很在意“旁观者”的看法。3月22日,在FT中文网举办的一次座谈会暨读者见面会上,英国《金融时报》副总编、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·沃尔夫和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中国经济学家余永定,就此进行了一场高端对话。座谈会由英国《金融时报》中文网总编辑王丰主持。

座谈会以沃尔夫的演讲开始。沃尔夫首先高度赞扬了中国已经取得的经济发展成就。他认为,如果中国能在未来的二三十年里延续自1970年代末以来的发展速度和轨迹,就能实现跃升为发达国家的梦想。目前中国的历史性转型进程已走到了半山腰,但未来还有不少的困难和挑战。

中国前总理温家宝曾表示,中国经济是“不稳定、不平衡、不协调、不可持续的”,这句话曾经被西方媒体广泛引用,这次被沃尔夫再度引用。而且在沃尔夫看来,当前这些问题变得更加突出了。用曾任美国总统尼克松的经济顾问的赫伯特·斯坦的话说“无法永远维系的东西,注定要终结”,因而中国必须认真对待经济增长之旅戛然而止的可能性。

沃尔夫承认,30多年来中国的经济增长表现非同凡响,增速甚至高于比中国更早“腾飞”的一些东亚国家和地区,如日本、韩国等。美国一直是中国等后发国家增长的参照系,而目前中国以购买力平价折算的人均GDP与美国的比例差距,相当于1980年代中期韩国与美国的差距。中国照这样发展下去,再需要30年,就能达到目前韩国与美国相比的繁荣程度。而且到那时中国经济规模将比北美和欧洲加起来还要庞大,这将是非常耀眼的成绩。

但是,中国要完成追赶西方的漫长旅程,需要克服五个障碍。首先,非常态的高速发展总是存在重新归于平庸的趋势,这个现象比长期高速增长更为常见。沃尔夫举例说,在1971年,经济学家曾对日本、台湾、墨西哥和巴西四个经济体寄予厚望,但后两个经济体最终令人失望地停滞了下来。中国需要提防类似的命运。

沃尔夫认为,因为中国经济规模非常庞大,所以如果要实现“成为高收入国家”的目标(即人均GDP数值达到同期美国的四分之三左右),中国经济规模在未来20-30年里应该增长至目前的5倍左右,而这个任务很艰巨。而且,中国将对世界环境和经济承载能力造成严峻压力,这需要中国在大幅提高能源利用效率,尤其是在碳排放方面。中国的高速增长还会冲击全球货币和金融体系,以及国际机构和国际关系。

第三个障碍是中国的政治改革。根据世界银行的排名,中国目前在政府负责性、有效性、监管质量、法治水平和腐败防控等方面的排名,距离作为一个如此重要的国家而受到的期待尚有一定的距离。如果中国希望变成发达国家,必须在这些指标上有明显提升。

第四个问题是中国已经到达“刘易斯拐点”。本世纪以来,中国实际工资快速上升。2012年以来,中国潜在实际增长率已经下降到7%甚至更低。要适应经济增速放缓同时劳动力成本变高的新现实,对中国而言绝非易事。沃尔夫打比方说,当自行车的速度减慢时,骑起来会变得更困难。

第五个也是最迫在眉睫的障碍是经济结构的不平衡:中国的增长过度依赖投资;国内债务迅速积累,这种增长速度是不可持续的;国内储蓄(不限于家庭储蓄)过高,无法在国内得到有效利用。这些不平衡性造成了两个困难:既难以继续维持高增长,也无法平稳地让增长慢下来。

接着,作为重点,沃尔夫详细阐述了最后一个挑战。具体的问题是,中国的投资率高于其他高速增长国家,而中国的需求也依赖于投资。中国近年来全要素生产率下降,与这种高投资增长模式有一定的关系。而中国的增量资本产出率(ICOR)已经从1990年代末的3.5%上升到7%,这意味着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边际贡献已下降了一半。中国的资本产出率甚至已经高于除日本之外的所有G7成员国。总而言之,中国对投资的依赖的确有些过度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中国过剩产能越来越多,效率越来越低下,这会损害未来的发展势头和需求增长潜力。

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负债率上升,尤其是企业债务占GDP的比例在过去八年里几乎翻了一倍。中国债务占GDP的比例已经达到甚至超过美国的水平,如果继续这样下去,中国负债程度就会达到历史上各国前所未有的水平,而这显然是不可持续的。

更严重的问题是,调整这种依赖高投资的状态隐藏着巨大的风险。沃尔夫计算说,如果中国的资本产出率只是保持在当前水平上,而经济增长率是6%的话,投资占GDP的比例就应该降低10个百分点,到达35%,即1990年代大部分时间的水平,而这按国际标准仍然是较高的。但如果这个过程快速发生,需求比重也将下降10个百分点,中国可能陷入经济衰退。但如果不发生这种情况,中国的债务将继续爆炸性积累,资源继续浪费。显然这构成了当前中国面临的两难。

沃尔夫推论说,在此情况下,关键显然在于掌控调整的节奏,让其逐渐发生,但又不至于过慢。这意味着,在较长时间里,中国要让投资增速慢于GDP增速,而让消费增速快于GDP增速。但在目前,中国家庭可支配收入只占GDP的60%,中国家庭将收入的约1/3用于储蓄。要让家庭消费增速快于GDP增速,充分而必要的条件是,或者家庭可支配收入占GDP的比例上升,或者家庭储蓄率下降。但在目前经济前景充满不确定性的情况下,后一种情况很难发生。而如果是前一种情况的话,就意味着要让企业利润更多转化为家庭收入,这将挤压企业利润,从而影响企业投资能力。为了维持企业投资,政府应该加快信贷创造。信贷增长过会不会引发金融危机?沃尔夫表示,中国目前不用担心这个,因为政府偿债能力良好,同时控制着银行。

但增加信贷也可能是一柄双刃剑。因为在繁荣时期加杠杆,贷款人将获得高于其预期的收益,但如果经济增长放慢,贷款人和借款人的收益都将低于他们的预期,从而会减少承担风险的活动,而这意味着,就算是不发生大规模的破产潮,经济活动也会陷入普遍低迷状态。而信贷扩张持续的时间越长,这些资产负债表效应就将越大,但传统的经济学又对这些资产负债表效应关注不够。

总之,中国决策者一方面为了避免在未来发生硬着陆,目前希望债务规模不要继续积累,另一方面,为了在眼前避免一场衰退,又得推动债务的短期积累。简言之,中国目前的增长路径是不可持续的,但要转向某种更依赖消费的路径,短期内也可能带来很多不良影响。这种情况的延续最终到底会造成什么结果,沃尔夫也没有答案。

在沃尔夫演讲结束后,余永定进行了回应。他首先明言,相对于沃尔夫的看法,他要更乐观一些。沃尔夫提出的中国经济长期增长的五个障碍都是切实存在的,不过,目前中国已经不再刻意拿美国作为追赶目标,而是一心一意关注于自身的发展,这样就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追赶焦虑。

同时,余永定说,在我们谈论未来时,必须非常谦虚,因为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。他举1972年“罗马俱乐部”关于“增长的极限”的报告为例——后来的事实证明“罗马俱乐部”对资源枯竭的担忧太悲观了。余永定认为,我们还是要相信技术进步,可能改变整个经济发展面貌。总体上沃尔夫提出的问题中国应该重视,但也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和信心。他认为,总结中国已经取得的成绩,有几点经验很重要:一是要坚持开放和改革,二是要思想解放,三是要维持政治稳定,四是要维护世界和平的局面,不要陷入对外战争。

具体到当前的经济调整困难上,余永定赞同地说,中国在过去的增长方式确实存在着很大毛病,尤其是过于依赖投资和出口。他具体回应了沃尔夫的分析。他认为,沃尔夫的分析基础是“哈罗德·多马模型”,经济增长速度等于投资率除以资本产出率。中国现在的资本产出率是3.5%左右,而且在不断增加,再过几年,有可能会达到5%。沃尔夫对资本产出率将会上升的预计是正确的。

余永定同样认为,由于中国依赖投资,所以资本产出率越来越高,资本的使用效率越来越低。长期以来,为了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,中国必须维持较高的投资率,但更高的投资率使得资本的使用效率下降,所以资本产出率进一步提升,这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。现在中国不能再走这条路了。但调整也很困难,快不得也慢不得。慢了问题越来越严重,快了经济增长会急剧下降。这与沃尔夫的观点基本相同。

目前中国投资占GDP50%左右,消费率也占到50%左右,经常项目顺差占GDP的比例稍大于零,储蓄率是50%以上。沃尔夫在演讲中认为,理想的状态是消费率应该是65%,其中包括15%的公共消费,投资率应该是35%,经常项目顺差占GDP的比例大概是零,储蓄率35%。余永定认为这样的格局将会很合理。

沃尔夫在他的分析中假设中国资本产出率是5%,所以,当投资率是35%时,经济增长大致能够保持7%。余永定认为这个假设太乐观了一些。因为,如果中国投资率只有35%,是无法保持7%的增长速度的。现实情况也是这样,现在中国的投资率是47%左右,但经济增长速度不到7%。余永定强调,沃尔夫在演讲里假设资本产出率是常数,其实资本产出率在中国不是一个常数,而是逐渐增加的,效率越来越低。由于资本产出率不断增加,所以增量资本产出率非常高,达7左右。这就造成了49%左右的投资率只有7%的经济增长速度,这是一个大麻烦。

余永定提出,沃尔夫在谈论投资率的时候,使用的是资本形成除以GDP。但在中国,人们谈论投资增长速度的时候,用的是固定资产投资,在谈论投资率的时候,用的是资本形成,这两个是不同的概念。这个统计问题造成了一个矛盾:按道理固定资产投资和资本形成量大概是一样的,即使有差异,可以解释,但现在中国的这个差异变得极为巨大,已经不可解释了。

“所以,你问我中国的投资率是多少,我诚实的回答是我不知道,中国投资增长速度是多少,我诚实的回答,也是不知道。”余永定说。

但最终余永定还是表达了乐观的期待:“根据过去的历史和逻辑,只要中国政府能够集思广益,能够听取大众的意见,只要经济学家和广大民众充分讨论,那么在大家的智慧的基础上,制定合理的政策,那么中国还可以继续克服现在的困难,涉险过关。”

在两人的演讲结束后,他们共同接受了主持人的提问,以及现场观众通过主持人传达的提问。以下为经我们编辑后的问答概录:

主持人:两位对于目前中国经济面临的挑战的观点是一致的。根据中国“十三五”规划提出的指导意见,到2020年,中国的GDP应该比2010年翻一倍。那么,在下一个30年中,我们要做什么?你们如何展望“十三五”以及其后的30年?

沃尔夫:是的,我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观点不同,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也是不幸的,因为我们的观点太一致了。但在一定的程度上,我的好朋友余永定纠正了我一点。我并不质疑中国克服挑战的能力,因为过去中国就克服了很多的挑战,相信未来也可以如此。

中国想成为中等收入国家,但中国增长也会不断放缓,趋向于发达国家的增速。基于中国的目标,中国目前还是会继续进行投资,比如保持占GDP的45%这样比例的投资,比发达国家高2-3倍。但最终在变得更富有后,中国需要达到某种稳定的状态,到时增长可能不需要那么快,也许只有1%,那时的体验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。

但中国的经济结构将产生很大的变化。我写过一篇文章,提到日本过去25年的情况为什么这么糟糕,这是因为,他们并没有调整自己之前的高投资的模式。日本的投资曾比美国还要高,但它的增长速度还是非常慢,非常令人悲观。我觉得日本处于一种长期的失衡状况。我对于中国的长期目标没有任何特定的想法,这是中国人自己决定的,我不知道中国人对于以后的人均GDP只能有美国的一半是否满意,如果想要更好,就必须对过度依赖投资的情况做一些改变。余教授说的其他方面我都赞同。

余永定:我补充一下。如果中国设定了较高的经济发展目标,因为中国的资本产出率在不断的提升,现在的效率比较低,所以中国的投资占比应该更高一些。刚才沃尔夫的假设是会出现一个非常稳定的资本产出率,但我的观点,如果中国的改革失败,这样的资本产出率会不断的上升。如果我们设定一个很高的比例,你必须要保证这样一个很高的投资占比。我觉得中国不应该这样,我也同意你的观点,投资占比应降低到35%-40%,但这样我们就要降低GDP增长速度了。我想强调,我们不能急剧地降低投资。我同意你的观点,我们必须要花长期的时间,也许是花十年、二十年,逐步做到这一点,之后我们才能不断的提升消费和其他的一些要素。

沃尔夫:我很感兴趣,对于潜在的风险,政府应该做出怎样的响应。在过去,政府喜欢采取的应对措施是加大政府投资。我就在想,这是不是一个西方式的观点,这是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吗?因为中国也可以加大公共消费方面的投资,比如对环境进行整顿,对医疗和教育加大投入,也可以进一步改善社保、养老金。换言之,政府可以采取相应的措施,加大对消费方面的刺激。在我看来,面对中国现在所处的情况,政府好像并没有做好准备,采取快速响应的措施。我的第二个建议是,除了投资之外还要考虑其他措施,因为现在投资已经够多了。在过去已经建立起来的一些基础设施项目并不是必要的,比如中国现在国际机场的数量太多了,数量超过了其他各国的总和。我觉得未来不要再建这种国际机场了。

主持人:余永定教授最近发表了一些文章,接受了一些采访。不知道我的解读正确不正确,但我觉得你的基本观点是,中国现在需要更激进的扩张式的财政政策,或者说,你好像建议加大投资。那么,你提出的这种新的扩张性的做法,和2008年政府的做法有何区别?

余永定:因为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有同样的观点。实际上在2008和2009年,我曾写文章批评当时的那种做法,我认为增长放缓后,质量更高。我认为政府应该进一步关注效率,而不应该直接就用这种刺激性的一揽子政策,这会造成长期的问题。

2008和2009年,政府面临较大的危机,增速大幅放缓。在那种情况下,你一定要采取果断措施,要不然在未来的恢复就需要很长时间。但当时的问题是政府做的幅度太大、太快,产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后果,尤其是让地方政府过多承担了刺激经济增长的责任。中国政府没有充分使用财政方面的工具,而是过度使用了信贷方面的工具,这是不对的。中国目前存在未来增长速度大幅放缓的可能性,这可能带来触底风险,在这种时候你肯定要采取行动。目前房地产投资大量减少,极大地影响了GDP的增长,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需要在基础设施方面采取行动。

举个例子,北京的地铁系统和其他国家相比已经非常落后了。特别是在“两会”期间,我在政协上提出了这个问题。我建议北京地铁系统重建,因为现在的风险系数比较高,相信大家都有类似的经历。在有些站点你要走很长的路,而那里的过道非常狭窄,这是有风险的。现在水泥价格比较低,钢铁价格也不高,我们为什么不考虑对地铁系统进行重建呢?可以做的事很多,因为这种做法并不影响到我们的效率。就算这些措施在短期不会产生多大的经济效益,但它的社会效益是巨大的。我认为政府应该采取这样的行动,一方面可以进一步防止增长下行,另一方面也可以改善中国的基础设施。但我也意识到,这种做法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中国面对的问题,只能说是一种权宜之计,给政府一些缓冲空间。但现在,采取这种行动的时候必须特别小心,而且我们也要充分调动财政手段,比如发行国债,而不是一味地让商业银行进一步加大对企业的放贷,这就是我的观点。几乎没有人赞同这个观点。

主持人:您在政策倡议中还有一项是主张政府减税?据您所知,决策层对此反响如何?

余永定:我只代表个人。我不知道政府的想法是什么,但我觉得有一些趋势值得我们注意。现在很多人认为,中国面对的是一种民粹主义威胁,因为现在工资上涨太快了,超过了劳动力效率的增长速度。回到你刚才的问题,我说的这种扩张式的财政政策,主要是指政府开支,当然对于减税也有一定的措施。像在美国有一些政策在我看来是不成功的,我觉得我们可以从美国的失败中汲取教训。我们是可以减税,对于富人可以有更多的税种,比如借鉴英国的一些做法。一些富人应该做出更大的贡献。为什么说现在民粹主义有所上升,就是因为现在的贫富差距太大了,多年以来创造出来的财富和繁荣没有在大众当中被充分分享。所以,现在有必要重新对这个财富进行一定的调整,不然我们面对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。

主持人:您是否会以中国高铁的成功作为一个政府支持基础设施建设的例子?五六年前,人们曾认为作为4万亿计划一部分的高铁是浪费,完全没有必要,但现在多数人都持褒奖态度,到底是什么发生了变化?

余永定:其实没有什么变化。当时我就认为高铁是没有什么用,这么贵谁会坐高铁。现在看来显然我是错了,因为现在农民工也在坐高铁。所以,虽然4万亿一揽子计划造成了很多问题,但还是有其有效的一些方面。

沃尔夫:我觉得这比房地产投资更加有效,我非常惊叹于这个规模。不管怎么说,中国的高铁也是一个巨大的成就,是相对其他国家做得卓有成效的一个领域,这是中国应该抓住的优势。所以,对此我并不担心。

说到减税我不是一个专家,但我的印象是中国的税制系统不完善,并没有覆盖很多人,也有一定的随意性,造福到的人比较有限,所以,为改善税制而花费精力更加有效。所以,我比较赞同余永定说到的财富分配问题,我比较希望政府加大在社会领域的投入。如果中国真的希望避免西方遭遇的零利率陷阱的话,就一定要有相应的计划,在公有和私营部门加大开支。鉴于中国目前储蓄率这么高,陷入零利率陷阱的风险还是存在的。

主持人:接下来是来自观众的问题。中国是否有可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?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?

沃尔夫:我个人在这方面没有做太多的研究,所以我主要听取他人的研究成果。我并不完全确定中等收入陷阱是否存在,因为这个概念有时是基于经验的。不过,平稳地从低收入转型为高收入国家,这样的例子比较少,在二战之后只有韩国一例,这是真实的情况。

中国是否能够完成这种改变?对此我的观点,是中国的人力资源和疆域、企业家的创造力等都是优势,中国还有一些技术方面的优势,这些令人乐观。但令人产生悲观心理的是,中国的经济效率比较低,必须要进行大量投资才能维持高增长,如果增长率降低,人们对未来失去信心,企业的经营状况也会恶化,在投资不断下降后,需求也会下降,这就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。所以,我认为中国跨越这个陷阱的机会确实存在,但需要进行政策改革,提高效率,同时保证宏观经济稳定性,确保增长率,而这些都是有挑战性的。

主持人:有一个问题问沃尔夫。世界上有没有其他国家的范例,显示它们成功解决了中国目前面临的高负债问题?另外,中国地方债目前很严重,现在还未解决,你能否提出一些建议帮助中国克服这个问题?

沃尔夫:我不知道具体的债务比例,但我知道就负债率而言,发达国家中只有日本和中国相当,这主要是因为中国企业的杠杆率比多数西方国家高得多。日本的情况表明,高负债的企业很危险,需要不断应对债务支付压力而不能投资,从而陷入停滞。中国需要避免这种情况。不过中国的地方债问题有其独特之处。根据我的理解,从技术上讲,地方债虽然是地方政府欠下的,但也是政府债务,而中国政府整体上是有支付能力的。我认为中国政府目前的负债水平不至于造成债务危机,不过中国需要考虑的是未来十年里不使债务积累到不可持续的程度,那样的话问题就会麻烦的多。

主持人:有一个问题问余教授,如果目前的投资、消费占GDP的比重持续下去,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?

余永定:我觉得这可能让中国的问题恶化,因为中国企业债务水平已经很高了,这会加重债务方面的问题,可能导致金融危机。为了避免这种情况,我们需要进一步改革,鼓励大家进一步创新,提高效率。这样的话,我们就能保证中国增长率维持在7%,而且到2020年企业债务保持在GDP的200%以内。我们一定要预先采取防范措施来避免可能的危机。

(注:根据马丁·沃尔夫和余永定现场发言整理。文章仅代表发言者观点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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